人年纪大了，睡眠就少了。老人们大多都是如此吧，牛桃花自然也不例外，睡得晚，醒得早。
这天晚上，牛桃花做个梦。她梦见须发皆白的弟弟站在她的床边，一脸悲伤，老泪纵横。她诧异地问弟弟道，你咋半夜过来了，有啥事说啊，哭啥哩？弟弟不说话，就是不停地流泪。牛桃花有些不耐烦，刚想生气，弟弟却突然消失了。
牛桃花从梦中惊醒，发现外面依旧是黑黢黢的夜。她才知道，刚才是在做梦。牛桃花心里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，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做过梦了，今天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梦到弟弟，弟弟不会是出事了吧？
牛桃花又一想，心说不会啊，前几天她还见到弟弟呢。弟弟虽说都快七十了，但身体硬棒着呢。牛桃花睡不着了，她没有开灯，就倚着墙胡思乱想着，等待天亮。
牛桃花姐弟五个，十几年来，就剩下她们姐弟两个了。现在，他们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，随着这一辈人的逐渐凋零，牛桃花愈加觉得时日不多了。去年冬天，村里死了不少老人，有几个比她还年轻。前一天大家在一块还说说笑笑，谁知第二天人就没了，晚上就被埋了。
人生就像做梦啊！牛桃花想，人年纪大了，没用了，真的全靠死皮赖脸活着呢。不但什么事干不成，反成了孩子们的累赘。没办法，老天偏偏不让死，你说咋弄啊，那就凑合活呗，熬一天是一天。
牛桃花觉得身边能说话的人，越来越少了，弟弟每个月都会骑着电动三轮车过来几次。两人在一起还能聊聊天。聊什么呢？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。牛桃花劝过他，没啥事，就别过来了，折腾。
弟弟说，年纪大了，想和姐姐说说话，说不定哪一天就过不来了。牛桃花听到这话，就吵他，你还不到七十呢，别瞎说话。
弟弟笑着道，大姐，我除了心脏有点毛病，其他还好吧，身子骨结实着呢。我在家无聊啊，和别人都无话可说，说多了吧，孩子们嫌我啰嗦，也只能咱姐弟俩说会话了。
深秋的夜，没有蝉鸣虫噪，寂静的可怕。牛桃花对梦里的细节，瞬间就忘了，她唯独对弟弟老泪纵横的脸记忆深刻。
牛桃花因为蹊跷的梦，胡思乱想坐不住了。她想叫儿子起床，开车带自己去看看弟弟，但转念一想，自己因为做个稀奇古怪的梦，就去折腾儿子，估计又要被骂老糊涂了。
夜真长啊，牛桃花叹口气。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，匆忙穿好衣服起床了，她先蹒跚着去茅厕。
从茅厕出来后，牛桃花看看旭日东升，空气清新，就没有进屋，而是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。儿子和儿媳屋里没有动静，估计还没起床。都不年轻了，牛桃花叹息一声。
牛桃花静静地坐在院子里，但眼皮一直在跳。牛桃花想，只要儿子起床了，两人吃过早饭，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弟弟。
外面还是有点凉，牛桃花感到了寒意，准备起身回屋里。这时，院外有敲门声，还有人喊大姑。牛桃花听出是娘家侄子牛少本的声音，牛桃花经多识广，大早上娘家来人干嘛？她眼前一阵眩晕，险些瘫倒在地。牛桃花突然有一种预感，梦里的事情，可能是真的。
牛桃花觉得浑身没有力气，她用沙哑的声音叫儿子。儿子屋里传出一些动静，片刻，他开门出来了，牛桃花强打精神道，你少本老表在院外敲门哩，你先去开门吧。
儿子嘟囔道，大清早过来，会不会有啥急事啊。看着儿子去开门，牛桃花扶着墙仔细地听动静。随着儿子打开铁门，迅疾就传来侄子少本的哭声。牛桃花顿时两眼一黑，顺着墙瘫在地上。她确定，肯定是弟弟没了，这是侄子报丧来了。
儿媳也出门了，她看见婆婆身子趴在地上，边跑过去，边喊丈夫。牛桃花许久方醒过来，她看看儿子和儿媳，打起精神问少本哩？儿子说他还在门口等着呢。
牛桃花恍然大悟，说道，我真是老糊涂了，规矩都给忘了，咱家门口不撒灰，少本是不能进来的。家里没有灰，你找个废弃煤球碾碎撒在门口吧，让少本进来喝口水。
儿子照着做了，儿媳扶着牛桃花坐在凳子上。很快牛少本进来了。牛桃花看到少本满头白发，她想，岁月不饶人啊，少本五十多了吧，记得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，他爹和他娘还不认识呢。现在倒好，少本都当爷爷了，时间过得真快。
牛少本来到牛桃花面前，喊声大姑就跪下了。他哭着说，大姑，俺叔昨天半夜没了。
牛桃花点点头，她想到了，但老泪还是禁不住流淌下来。她用手擦掉泪水，让少本赶紧起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。然后，牛桃花让儿媳去厨屋给少本端碗水喝。
儿媳扭身进了厨屋，牛桃花问，少本啊，丧事你们是怎么安排的。少本答道，都商量过了，准备把俺叔的灵柩在家停放五天再出殡，避免麻烦，到时上辞灵供，送盘缠，都放在了出殡前的一天晚上。
牛桃花点头道，我知道了，你喝口水，继续去报丧吧。水有点烫，牛少本呡一小口，匆忙走了。
牛桃花知道，少本还要去二妹家和四妹家报丧，来回需要几十里地折腾呢。唉，她叹口气，妹妹们都不在了，弟弟也走了，以前亲密无间的姐弟五个，就剩下自己了。牛桃花感到了无助和孤独。她发现活得越久，越是是受罪和折磨，逝者已逝，什么都不管了。活着的人，还要忍受生离死别的苦。
儿子问牛桃花，娘，你没事吧。牛桃花摇头道，我没事，恁舅夜里走的时候，托梦给我了。看来恁舅临走，还是不舍得我这个姐姐啊。牛桃花说着，禁不住老泪纵横。
